幾天前,我接了個打零工的案子,參加一場晚宴。說是晚宴有點隆重,其實就是八年前被雞店併掉的得記公司老員工,為聯絡感情而籌辦的一場「同學會」。
回想起來,得記公司在我的十年生涯中,只存活了三年。我開始進入屠宰製造業時,得記公司剛好從極盛走向衰弱之途。不過我那時初生之犢,也分不清哪家公司有前景,哪家公司沒希望。對我這菜鳥很友善的公司,得記絕對是前三名。
先補充一個小故事,約莫在1994年時,媽媽同學女兒從美國念完材料碩士回台,在竹科找晶圓廠的工程師工作,同時上了雞店與得記,她最後選擇到得記上班。我想在那個時間點上,得記是個有富爸爸好媽媽的漂亮轉投資公司。她選擇得記,並沒有親友去大大反對,大概都認為得記與雞店是差不多等級的公司。
真正感受到得記公司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是在一九九八年,我剛投入屠宰業滿一年左右。得記公司的美方厲害爸爸決定不完DRAM了,投資的錢都要仁慈媽媽史蛋公司接下來。史蛋公司對於如何找到一堆產品來把晶圓廠填滿,並沒有很實際的經驗,所以策略就擺擺蕩蕩,一下子引進日系夥伴,一下子又找雞店入股,史蛋已經用盡各種辦法想要讓得記好好活著,但可惜各種解法都無疾而終。
最後,就在我與得記經理蘿絲約好,要去紐約時代廣場看公元二千年跨年倒數出發的前兩天,蘿絲告訴我,她不能去了,要留下來處理公司合併的事情。我很難過,但還有其它已約好的三、四個朋友,我們如期成行。而蘿絲,與我生命交錯的方向,就越來越遠了。
從紐約回來後,德記公司就併入雞店,許多德記員工不想被雞店統治,開始出走。有些人到離原公司不遠處的同業公司上班,這算是幸運的。有些人就整批整批移到上海去。那時節,剛好政治氣氛上也有大變動,這種誰誰誰又在上海哪裡要建八吋晶圓廠的新聞,塑造出台灣的宰雞產業要開始大移民的山雨欲來。
有段時間,我可以很頻繁的點名,雞公司的張廠長已經辭職了,聽說他下週要去忠心耿耿報到,或是優公司的哪個副總,也已經出現在紅利公司廠區。諸如此類,應該讓許多人很討厭我這樣和尚下山來點兵似的,大聲報告哪個人又要轉檯到哪公司去了。
在這波移民潮中,蘿絲先得了鼻咽癌,好像是第三、四期,她離開得記,展開化療。過了一陣子,又聽說他有子宮肌瘤要割除。後來,還聽說她到四川峨嵋山住了一陣子。自從無法與她共遊紐約後,我一直覺得該找個時間好好與他聊聊,但總是聽到她玉體欠安的糟糕消息。
去年我開始廢業,我們幾個老同業約著聚餐,蘿絲一起來吃,說太陽能電池廠的行政工作辭掉了,要去治療乳癌。這餐完畢後大半年,又沒了她消息,我很怕收到什麼惡耗之類。
到了這次得記同學會之前,我收到她的電話,她又開始工作,在她的老長官傑瑞的公司,我覺得這是不錯的安排。
蘿絲終究是沒來新竹參加同學會的聚餐晚宴,但是他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已經安排好人會接我,讓我進場去採訪。
進了晚宴,開場節目就是放著Close to You這首歌,投影片開始跳出一張張得記公司初成立時,一群二十啷噹歲年輕人充滿志氣很精神飽滿的照片,他們被送到日本受訓,凝聚了如同創校時第一屆同學特有的革命感情。蘿絲也是這許多照片中的要角,那是她二十年前,很有些剛出社會不久女生的青春氣息。
我看這滿場飛到處敬酒換名片的中年人,看著照片上他們當年青春朗朗的氣息,這個時代,應該是沒有虧待他們的。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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