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29日 星期二

黃金的記憶

今天上午原本該去看電影的,但因這樣那樣,電影院就不去了,我決定去聽默默演講。老實說,對今天默默演講,並沒抱太大希望。他最近的演講,一直在重覆舊主題,要聽到新樂子並不容易

不過,今天演講的場合倒有點特別,這是國立好人大學的EMBA十周年大聚會。十年前,好人大學首次開設EMBA課程,邀來默默談四十年管理心得,大概默默那時心理上有意願,時間上也可以分配得出,就在那年九月多到次年一月間,上了總共十堂課。

默默在當時還沒像現在這麼神化,例如APEC就還沒參加,踢公司與優公司的差距也沒這麼大,默默還沒有決定買進誓大等等。他到好人大學講課,剛開始的媒體上被熱烈報導。開講第一天,前來排隊的電視台攝影機就至少七、八台。這些電視台記者裡,也有我的朋友宋妮亞,就是最近傳出獲得上億台幣賠償金的前主播。

電視台記者只來了第一堂課,我,及其它二位友報同業,繼續上著未來十幾個星期四,下午四到六時的默默murmur課。

這學期是從1998年的9月一直到1999年的1月。為何我記這麼清楚?可能與最後一堂課有關,但我想先講前幾堂課。

一開始講課的內容,與管理學較相近,講何謂公司策略、願景、價值觀?管理上的薪酬制度、激勵等,每堂課大約講一堂半,剩下半堂課拿來問問題。通常這個時間規畫一定會延遲,因為默默講得欲罷不能,學生問問題也問得欲罷不能。照課程設計是要6:00下課,但大家一定會拖到6:30甚至7:00pm。

於是,連我在內的三位,再拿著熱騰騰的筆記回辦公室打稿子,我大概可在10:00pm左右交稿,內容就是該日默默講課的筆記。或許是那時我的老闆給我足夠的版面,所以每堂課寫出來的筆記,我可整理出1000-1500字,若內容太多,還會讓我分上、下集出版。

1000-1500字,我還是要刪減一些龐雜的枝節。沒關係,週末時,我又答應了某週刊的外稿,再把那些原本刪減去的內容加進來,湊到約2000字再發給該週刊。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多月。其實對每天都要「出外覓食」的日報記者而言,如此聽課寫筆記其實很補,又達到基本稿量,又有固定版面。下午4:00pm開始上課,那就意謂著,除非有火燒、合併、跳電之類的大新聞發生,我可以鬼混到下午4:00pm才上工,晚上10:00pm交稿 ,週末又可回收整理再一篇,賺點零用錢。這是多麼愜意的日子啊!

不過講的自謙一點,我會說,唉,以前念大學時都不抄筆記,專門影印班上筆記公主的產品。到現在,報應啊!每週都要抄好幾頁的筆記。

我印象最深的默默講課,是他介紹低亂Learning Curve那堂。我還記得他說,學習曲線理論好像與Boston Consulting Company有關係,所謂曲線,是一個log函數的線條,落在x與y座標間,大意是說當DRAM產量多出多少百分比後,它的平均製造成本就可降低多少百分比。

對不起,詳細數字我可以找到舊文章,但我懶得找了。

有了這個理論,他就推演低亂產業由美國而日本,由日本而韓國,由韓國而台灣的整個製造重鎮移轉歷程。

這堂課,是整個課程裡最數學的一堂,我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喜歡。我覺得,任何產業現象,若是將相關數字整理為一條曲線、一個公式,都是很有歷史光澤的事。我曾經告訴默默我很喜歡這堂課,但是他有點驚訝,他說據學生問券顯示,喜歡這堂的人不多。

其時事後諸葛的說,默默對低亂產業,稱不上教父或類似的名詞,他是個低亂界的loser。他在那堂課所預言三猩或其他高麗棒子低亂公司,將因高財務槓桿而有許多潛在危機,但至今仍未出現。

比照起默默現在動輒談油價、談政大校歌歌詞不優的好發議論,那時的默默是相對的「專注本業」,只談與自己產業與管理經驗有關的題目。就這個出發點,我相信在那三個多月的好人大學EMBA課程,的確讓默默,也讓眾學生們,一起回顧了這位跟著世界半導體產業萌芽茁壯、開枝散業的老將軍(我蠻不喜歡用教父這種詞)的前半生。

我相信,在那段授課的時間中,默默勢必思考且回顧了他過去,在事業上順利與低潮的所有一切,前後三個多月,這該是他處理公司事務之外,很重要的放鬆活動,跌入記憶的咀嚼重整,還是有百轉千迴之感吧。

默默最後一堂課,我印象極深。那一天,他把仙境公司的西員外總經理拔掉了。還在用BBCall的年代,我的BBcall一堂課內響了十幾次,老板一直要我回call,等到中場消息,我跑去回call,才知西員外被請下台的事。

至今,我還記得默默那天講課的內容,大意是:他還沒把他事業做到他想要那樣好的地步。為了要表達他那種「尚未成功」的感觸,他一邊想,一邊講,語句竟不如前十堂課那般流暢。有些講話號像對著自己的心在說,我很納悶,把西員外換掉會令他這麼痛苦嗎?還是只是他的確要對學生講這些肺腑之言?

那天好像是一月中,天黑很早,默默還在低吟著他對雞店的期待、對這堂課的珍惜等等,我可以感覺出一絲絲他對這系列課程的不捨。下課出了教室大樓,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次一個學期初,好人大學EMBA同學徵得我的許可,將我整理的筆記文字檔放在網路上供大家轉載。文章裡有兩三個默默講的英文字,我用錯字,或拼錯字,但忘了改,想說錯就錯吧。

此後,網路上就開始慢慢累積一些轉寄檔,什麼XX銀行的OO經理花費數十萬元才收集到的默默將軍帶軍隊的管理課程心得。我看了這些轉寄檔案,其中英文的拼字錯誤,都與我最初寫稿時的錯誤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那些轉寄檔案其實原創者都是我。

管理課程之後,這八、九年來,默默的演講邀請從沒減少過,他演講的議題也擴而廣之,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無所不知啊。不過我猜,這麼多年來,他若細細回想準備這系列課程的事前準備功課,這系列一學期的課程,還是耗費他最多精神時間的。

這幾天,我與當年第一屆EMBA中青年才俊M同學聊起來,現在應該算是中年了。他回憶,那次默默開課第一堂,印象很深刻的是看到來採訪的女記者宋妮亞,「她好漂亮啊」,M還記得她還在教室外攔住幾位同學,詢問上課心得。




默默說,十年前這上課的過程,是他的黃金記憶。我想,不止是他,也是很多曾經在那大教室內其它人的黃金記憶。

2007年5月19日 星期六

青海沒有草原(上)

「青海的草原,一眼看不完」,像我這種五年級世代,念書時「中華民國頌」歌詞一定是滾瓜爛熟,幾乎如植入晶片,猜我活到八十歲還是可以背歌詞。

在西藏之旅的最後三天,我們都在青海省行走,不禁要澄清,「青海的草原一眼看不完」根本是錯的,青海沒有草原,更不用說一眼看不完。因為一眼望過去,就是枯黃的沙丘,一根綠草也沒有。
枯黃的沙丘也就算了,當我們依著青藏鐵路來到格爾木,從格爾木開始巴士長征時,第一個小時,與第十個小時,你所看到的景色,並沒有太大差別。就是一望無際的塵沙漫漫,遠處很遠很遠的山丘,及穿插其間的牛、羊,還有最後客串演出的駱駝群。

我們在青海停留的觀光景點,大致不脫二大範疇:一、鹽巴,二、文成公主。

有關鹽巴,的確像我們這種海島型區域長大的都市慫,很難想像內陸鹽湖的浩瀚。到青海後看到的每個湖,都是鹹水湖。有些鹹水湖被藏族視為聖湖,所以不會開採鹽;但因為行程更動,我們在採鹽歷史悠久的察卡鹽湖,停了將近20小時,也成為最艱辛的行程。

察卡採鹽歷史據說始於秦漢,是青海四大鹽湖最早開採者。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鹽是會腐蝕金屬的物質,這處開採最久的鹽場,及四周所有的房舍,及房舍內的物品,第一印象就是「斑駁」。打開熱水壺,底層積著厚厚的白色硬塊,讓你知道鹽份的厲害!

另一個文字傳達不出的感受,就是「冷」。
冷與斑駁,在我打開住宿旅館察卡賓館的入住房門時,迎面而來。

我忽然想到國高中時,大陸風起雲湧的傷痕文學,北大荒還是陳若曦的作品(其實陳若曦也不是傷痕文學了),那種極陳舊、昏黃、甚至無望的色澤。在這裡,眼耳鼻舌身意,全都可以感覺出此般風霜。

這處賓館,熱水暖氣全故障了,團員們在彼此房門口踱步,互相取笑對方的浴室,設備是如何發思古之幽情。服務生送來多一床厚棉被,據說晚上就要蓋三層被睡覺。

其實,這處旅館讓我想起,年輕時曾經去過的排雲山莊,或三六九山莊,當然環境都比此地惡劣。只是排雲及三六九望出去,可見翠綠森林與靛藍天空。這裡,就只能以灰與土黃色系為主。如果在這裡住上半年八個月,我想應該要吃點什麼百憂解才行。
不過,停留察卡這晚的記憶卻極好。晚餐有愛心團友親手炒的沙茶炒飯,有領隊的四十幾度青稞白酒,賓館廚師準備的豐富菜色。還有餐廳一台大電視,正播放著周華健、羅大佑等在上個世紀走紅的歌。因為這些音樂,讓我覺得好像離台灣及二十歲並不遠。
次日一早,我們又坐上運鹽小火車,往鹽湖深處行去。一路鹽田,空氣灰濛濛的,看一個小時,也就差不多飽了。那沿路的老鹽工,又讓我胡思亂想起小時候三台聯播的影集「寒流」,多麼蕭索啊!

2007年5月13日 星期日

盡付笑談中

常常在一些場合,我會深刻感覺歲月匆匆不饒人。例證之一,是十多天前那場雞店大拜拜。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雞店也辦了一個慶典,名為「晶采十年」。那天上午,一樣有一場大師演講,請來的是縮螺大師,對,後來就成為他們獨立董事。那天下午,一樣有場客戶大公司座談,晚上,也有一場音樂會,那時總統阿輝伯還親臨現場,全場員工喊著「總統好」,氣氛熱烈。

放眼現在修理屠宰業,曾經參加過那場拜拜的同業,除了我,只有一位歐文先生。其它人,早就升官、轉業、隱居、消失、或是不在人世了。

那時我才剛入行半年,在會場坐了整整一天,很多場景都印在腦海裡。

十年後,其實只有九年半,我又來到他們二十週年慶,不過身份上我已經是待業中,至少不用專心聽講,可以打瞌睡了。

我最感慨的場景,是那十多位客戶大公司CEO排排坐的座談會,經過了十年的產業優勝劣敗物競天擇,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事事休,特別是台灣代表團。

話說十年前,台灣代表團是由吳博士及劉博士上台,當年此二人正是三大晶片組IC設計公司中的二家總經理。要說國際間份量,其實現在整體產業的實力遠勝於當年;要說英文流利程度,劉博士曾在鷹公司擔任中階主管,的確辯才無礙,吳博士雖然英文有些腔調,但是要與老外言語上你來我往,也是不遑多讓。

今年,台灣代表團只有一位,是S+公司的黃董。黃董的公司,比起當年的吳博或劉博,規模一點也不輸人,論起國際競爭力,算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是黃董平常講中文就已經有點羞澀了,我沒聽過他以英文演講,但好歹他也併購了美國某公司大部門,國際經驗不是沒有。

但是,這天的座談會主持人金Sir,面對著台上十幾位阿斗仔及華裔美人,負責轉話題及指定講話人選,只見他一會兒點名某CEO,一會兒點名某董事長,一會兒又請某名牌博士發言。這位黃董,偶爾看看四周的同行,偶爾低頭翻閱他手中的資料,但~~就~~是~~沒~~發~~言。因為,金sir老沒點名他。

就這樣,我們在台下等了半小時、一小時,一小時半後,金sir總算請黃董發言了。只見黃董很認真的看著稿子,一字一字努力發音,念著他的看法。

這~~這~~。

這時台下的我們,是有點難過的。等了那麼久,他才講那麼一點話,且這段話在整場座談會中,是否存在也沒那麼重要。「終歸是台灣代表嘛,總是該發言一下」,我覺這是他今天坐在台上的意義。

一直到座談會結束前,金sir又點名黃董,他講了約一分多鐘,total在這場二小時的議程中,黃董發言時間約4-5分鐘。但是眾家老闆們還是開開心心的拍了大合照,笑得很燦爛,繼續迎接雞店未來更美好的二十年!!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搭了二位完全不熟的雞店Sales的便車。我問:為何邀黃董呢?蓮花廟的妙介大師也算不錯吧?

Sales甲便說:無論從長久合作關係、訂單數量來看,黃董公司都是極具代表性的。我則打圓場說:唉,妙介大師來,老實說,我覺得他講英文大概也跟黃董差不多。(啊啊不要打我)

我又想到尼基帥哥,英文流利的史丹佛博士,應該上台烙幾句英文也不錯吧?不過sales乙說,他們現在與雞店的合作關係很不密切,意思就是尼基帥哥也不適合。

回到新竹,我默默下了車。第二天,我與隱居楓葉國難得回台的寒星仁波切哈拉,又討論起這個議題。他說,其實V公司的大眼副總林,英文很不錯,不過畢竟只是副總,身份上也不適合。

我不禁想起,六、七年前,當V公司還是雞店的台灣客戶群中,首屈一指大客戶時,V公司辦個禱告尾牙大會,雞店從白髮默默以降,十餘名文武百官,還不是乖乖在現場低頭禱告。若是V公司榮景還在,今天上台的應該是王董或是陳總,跟老外抬槓幾句應該也不是難事。

所以這事討論起來蠻滄桑的。

我許願:希望雞店辦三十週年慶時,我已經轉業、隱居、或是消失了,謝謝大家。

2007年5月7日 星期一

往事如煙 老歌相隨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那些為愛所付出的代價 
是永遠都難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話 
永在我心中
雖然已沒有他

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她 
偶爾難免會惦記著她
就當她是個老朋友啊
也讓我心疼,也讓我牽掛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讓往事都隨風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話
仍在我心中雖然已沒有他

走吧 走吧 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走吧 走吧 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也曾傷心流淚 也曾黯然心碎 這是愛的代價


這首歌是我30歲以前,進KTV必點的招牌歌。去年五月,到台北聽李宗盛演唱會,交情莫逆的張艾嘉親自唱出這首歌,前奏一出,張的聲音依然磁性,就是那種fu,讓聽著老李的歌渡過人生最爽歲月的世代,會有種泫然欲泣的鼻酸。

而巧的是,一年之後,今年的五月初,我又聽到這首歌。不同的是,演唱者是包美聖。

包美聖何許人也?他是民國六十幾年校園民歌當紅時期,唱紅「捉泥鰍」的柔聲女歌手。此曲之外,她還唱過「看我聽我」「那一盆火」、「小茉莉」等歌。恐怕現在六、七年級同學都未曾聽過。

台大畢業後,包小姐就與社團活動認識的男友陳先生結婚,到美國求學、就業、生子。後來陳先生回到台灣,進交大當教授,包小姐也就在先生於竹科創業的公司掛名總經理,打理各項事務。我初入修理屠宰製造業那幾年,也有幸採訪過包小姐,她嗯,不必洗盡,沒有鉛華,就是個平凡上班族婦女樣,但聲音還是輕輕柔柔。

雖然在新竹住了將近20年,在這幾年每過陣子,總有懷念民歌大演唱會的活動,包美聖仍然極少參加。昨天是場首度在竹北舉辦的民歌演唱會,包美聖這稀客竟然出席表演,這還不夠,她選了非她原唱的「愛的代價」,表達她這次難得登台表演的心情。

那段話相當感性,我已經無法完全記得。大意說她原本並未答應這場演唱會,直到馬兆駿出事後,她唱起「微風往事」裡的那句,「往事如煙,不要回首」,才體悟人活到這把年紀,要抓住當下,讓所有現在的事情,都成為最值得懷念的記憶。

於是,她選了這首「愛的代價」。

聲音依然輕柔,唱起愛的代價,無法像張艾嘉那種自然流露的滄桑感,但我猜包美聖這二十年,在為人妻為人母角色上的功課,應該是圓滿成熟的,唱起歌時的舉手投足,有種既豁達又惜福的穩重。

愛的代價,並非這場演唱會的高潮。主辦單位在最後設計三首歌,都是馬兆駿的作品:微風往事、風中的早晨、及木棉道。歌手全數上台合唱:李建復、黃大城、施孝榮、吳楚楚、南方二重唱、王海玲、包美聖、許景淳、胡德夫。

前二首歌的節奏,不太適合全場很high的合唱。到了木棉道,前奏一出,觀眾席就有兩排開始手舞足蹈,玩起波浪舞。歌手們開口演唱,全場慢慢一個一個、一排一排,都站起來了,把手舉過頭,高興的照節拍鼓掌。

這天至少有七、八千位聽眾吧,大家都high到起立拍手大合唱。我右前方的媽媽,年紀看起來比我還小,早在前幾首馬兆駿歌曲奏出時,就已經開始擦眼淚,到這首木棉道,更是頭微往後,閉眼,享受「任由淚水滑過臉龐」的恣意。

同一個晚上,台中正在舉辦台客搖滾。而我們這群懷舊世代,就在馬爺作品中,找到了彼此某個時代曾經共同的語言。

木棉道
作詞:洪光達 作曲:馬兆駿
紅紅的花開滿了木棉道
長長的街好像在燃燒
沈沈的夜徘徊在木棉道
輕輕的風吹過了樹梢
木棉道我怎能忘了
那是去年夏天的高潮
木棉道我怎能忘了
那是夢裏難忘的波濤
啊愛情就像木棉道
季節過去就謝了
愛情就像那木棉道
蟬聲綿綿斷不了

2007年5月5日 星期六

啜著甜茶的下午

除了坐火車的那個下午,我們可以悠閒著看著窗外風景,這十天旅程中,絕大部份下午時光,都是在巴士上搖搖欲睡地趕路。

唯一的例外,是初到拉薩那個下午,領隊讓我們適應高原氣候,帶我們去大昭寺廣場四周的八廓街逛店。

人實在很多,走著走著,我就與八、九位團友走散了。心裡記著威廉的建議,在大昭寺廣場曬著太陽、喝著西藏甜茶,是很舒服的感覺。




我開始找甜茶店。八廓街的巷子裡,瞄進去的甜茶店陰陰暗暗,擔心連外帶杯都沒有,於是我繞著大昭寺廣場找,找到一家比較吸引觀光客的店面。我問,有沒有賣外帶杯,小妹拿出一個外帶杯,問這樣行嗎?我看還可以,就點了杯甜茶,五元人民幣。

端著甜茶,我踱回大昭寺廣場,直挺挺的站著喝茶,還是很奇怪。於是我在寺前最寬長那座經幡旁坐了下來,就在石板地上盤腿而做。我的左邊右邊,都是來朝聖的藏民,我一身大紅羽絨衣,看在他們眼裡,是很突兀。他們也盯著我看我在做啥。


我是來照相的。不過甜茶的味道先要適應一下。基本上所謂甜茶, 就是羊奶加紅茶, 剛入口,有羊奶的腥味,但是入口後接著是茶香,所以整體感覺是滑順的。我就小口、小口的啜著甜茶,看著轉經輪繞寺行走的藏民,一位一位在我面前走過。



我坐下喝茶的位置,好比是在拉薩的忠孝東路四段某個路口,熙來攘往的人群,不是逛街,而是在轉經。這些多半是老年藏民,手中帶著轉經輪,一圈一圈轉著,如同他們一遍一遍念著經文。同時他們也繞著以大昭寺為中心的環狀八廓街繞圈圈走路,早晨與黃昏時總要走上十遍八遍不止。

我就坐在這個轉圈圈迴路的起點,看著走完一圈又一圈的老年藏民,臉上洋溢著滿足之情,面帶微笑慢步離開大昭寺廣場。

最特別的,是這位戴著深度老花眼鏡轉經輪的老公公,因為我朝著他拍照,他覺得很好奇,跑來看我在做啥,我把相片秀給他看,他看到自己的樣子,好開心,想要跟我講話,語言又不通,我與他只好連連說著扎西德勒,意思大約是你好、祝平安順利之類的問候語。

回台灣整理照片,才發現這位老公公,為他轉經輪特別手工製作的粉紅外套,實在太可愛了。這個轉經輪一定是他的寶貝。

我坐在地上,靠著類似旗桿的經幡柱子,四周也坐了很多藏人。大約有七、八位坐在我後頭,想看看我在拍些什麼。我回頭看看他們,講了幾句漢語,顯然是不懂,我只好把相機裡的照片放給他們看,沒想到一看照片,人又聚集了十幾位,我看這樣下去他們會越聚越多,趕快把相機關上,繼續喝我的奶茶、看人走路。




我這次一路上,總會聽到地陪頻說,再過兩年,布達拉宮就不准遊客上到最上層那些宮殿,只能在一樓看博物館了。好像是在催促,各位有興趣到西藏玩的大爺小姐,你們要玩快點來玩,以後就上不了布達拉了。

其實將來遊客不能上布達拉宮, 並不足以威脅遊客的興致。我想的是,這些繞著大昭寺或布達拉宮轉經的藏民,才是西藏文化裡很基本的人文景觀,當這些虔誠轉經輪的老公公老婆婆都成為過眼雲煙時,大昭寺四周不是只剩穿著與漢人無異的藏人,及忙著殺價血拼的觀光客?

西藏的整個傳統風味,可能像那種老化的宣紙,邊角先開始泛黃,最後龜裂破損,而終究無法修復。

我喝完最後一口甜茶,要站起身時,發現找不到相機保護套,左顧右盼了一下,旁邊的藏人很知道我在找什麼,指指我大腿下,果然保護套在那。我想謝謝他,但又是位不懂漢語的,只好面帶微笑說聲扎西德勒了。

2007年5月4日 星期五

西藏省略遊記

回來已經四、五天了,花許多時間把照片分類好,挑出可以看的貼上picasa,自覺已經完成一項工程。但大家來問:那遊記呢?



其實,一路上都寫了些字,有些成篇,有些只有幾段,尤其坐火車那13個小時,眾人皆睡而我了無睡意,就著軟臥的閱讀燈,還洋洋灑灑寫了三頁。但如今看來,都有點斷簡殘篇的意味。

在全團連導遊16人中,我對佛教的涉獵大概是最粗淺的,加上從小家裡就沒有祭祀祖先的習慣,因此遇到導遊建議我們向佛像行禮時,而全團絕大多數人也都潛心合什閉目默禱時,我總是那默默閃到一邊的尷尬旅人。

不過,這都絲毫不減我對這趟旅程的珍視。

每個去西藏的旅人,都有他出發的動機。在拉薩的最後一晚,幾位投緣的團友,一齊去pub聊天。我說,我只是想來這看藍天。但我看到的藍天,終究不及威廉在隆冬時節來拍的那般,藍到深不可測。

但是我也算滿足吧!

我們看了六座廟、兩個湖,及長途拉車沿途持續變換的地形景觀,就視覺飽食度而言,絕對無以復加。心靈成長,就要看個人造化了。我是有些「進廠保養」的模擬心態,藉由看山看水,為僵化的腦內組織,加一層潤滑油及營養劑。這趟旅程的保養效果,應該是紮紮實實的。

當然,到西藏走走,最好有強健的體魄。若大家都是城市裡養出的肉雞,可以考慮在出發前十天起,開始吞服紅景天膠囊。這次路途中身體保持好狀況的,多半就是先開始吃紅景天的團友。


我最推薦的景點,第一是納木錯。這是藏人所謂的天湖。不過我們到達時,雲層太低,即使遠望仍有綿延不絕的雪山,但肉眼所見,與相機鏡頭所能補捉,還是有段差距。站在湖邊,看著已濱岸開始融化的湖水,天地無限靜好的感覺,油然而生,即使小販仍在不遠處兜售十元騎趟馬,我卻很像來到無聲的小房間一樣,安靜,靜到靈台清澈的通透。


第二個大推的行程,是青藏鐵路。從出發至到站,少則13小時,多則24小時,你可以看到春夏秋冬四季的變換。讓我驚異的是,即使在深夜軟臥間燈全熄了,朝外望去,仍可看到積著雪的山、高照的明月,及公路上趕著送貨進藏車隊的車燈,因為月光就是最自然的照明。可惜這景致無法用現代科技數位相機留下記錄。

如果可以,我願意到拉薩多買幾張西寧來回票,一個月內坐上三、五趟,這樣才夠廢業吧。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
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