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快，已經十一年了」。
那天，王水案女主角申請保釋獲准的新聞出來，我在msn把新聞標題貼給貝貝看，她回了這樣一句。
十一年前，那是大哥大還沒有普及的時代，清大通知我們開記者會，是透過傳真機及bbcall。那時我才進入屠宰製造業剛滿半年，每天功課的主要內容就是訂單啊、產能啊、還有一些公家機關的新聞發佈，雖然清大是我的「管區」，就自己公司屬性上，是不太容易寫到清大的新聞。
但這天，約莫是農曆年過完沒多久的拜一，早上九點多傳真機跑出的記者會邀請函，草草幾字，要說明輻射生物館事件，相當緊急，十一點就開會。照說平常我是不會去跑清大的例行場子，但基於「社區居民」的好奇，我決定跑去行政大樓瞧瞧。
到了會議室，學校主管個個神情凝重，原來是在輻生館內發現了一具女屍，身份正在查證中。那時間點上，大家還不清楚，這是一場他殺命案，牽扯了那麼多人，故事延續了那麼多年，還可以讓大家記憶那麼深刻。
開完記者會，我照回到我辦公室去處理當天的事，但對於這樁事件，我也沒放下注意力。直到破案那天前的每個晚上，我在十一點多都習慣打電話給Ａ大姐，她是主跑新竹教育線，清大也是管區之內，電話裡她告訴我案情的最新進展。
命案的發生地點，那時是在清大很後山的地帶，輻生館前剛好有一條小路，是通往竹科的捷徑，那條路也是我每天上下班必經之路。自從命案發生後約五、六天，這條小路旁總是停滿了電視台的ＳＮＧ車，黃昏五、六點時的暮色下，竟也有幾分詭異。
又隨著案情進展，那條小路旁一畦每年夏天必然盛開的荷花池，成為逝者與嫌犯在衝突前「談判」的關鍵地點。之後開車經過那荷花池，我總忍不住想著，好好一幅景色，竟也止不住人心的憤怒與狂暴。
在破案之前二天，其實兇手已經呼之欲出了，且這個研究生們多角戀情的故事，也隨著白晝的ＳＮＧ車，與次日出刊要再加辛香料的報紙，劇情節節升高。到後來，校園裡每處，都可看得到拿著ㄇㄞ牌的電視台記者，抽樣訪問著路上的學生，問問大學生們對感情處理的看法與心得。
最開始，Ａ大姐就告訴我，命案一發生相關人員就推估是內部人所為，不過她不COVER檢警體系，因此案情主要由跑社會線的男性同業大哥們負責。這些大哥多半浪跡江湖一陣時日，對大學生研究生總是有些刻板印象，覺得這類書讀頭大概就是把精神花在念書上，交往女友好幾年，就等拿到學位之後結婚成家。
沒想到這樁命案，竟然令社會線大哥刻板印象完全被打破。嫌犯與逝者，不僅都與男主角交往，且都還不是「正宮」，恐怕連二房都還輪不上，只能屈居老三、老四。而檢調人員從交岔訊問後，甚至有些更不堪的情節透露些許給這些大哥們，讓大哥們搥胸嘆道，「這些孩子又會念書，又會……，我們實在是白混了」。
我還記得，這位小惠，即使辦案人員很早就鎖定她為最可能的疑犯，但是在確切證據上卻始終差個臨門一腳，所以她也遲遲不肯承認。社會線大哥們就每天守在警局，等她招供。這樣等啊等，等了兩、三天，有同業二天都留守警局，不敢回家睡覺。
（我不由得要扯點題外話，那時小惠碩士是在半夜一點多鐘招供的，所有留守在警察局外的記者總算等到這一刻，只差沒有ｘ極而泣。暴食國中的阿冰哥次日聽說補眠一整天……………然後新竹機場就掉了一架小飛機下來，那守了一週警察局的大哥們，又移師到機場去追新聞了，真是蠻悲慘故事）。
就在將破案之際，我混跡的椰林BBS上，也有網友輾轉介紹了一位卡蘿與我認識。這位卡蘿是小惠少年時期十幾年的同學，那時正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她也是椰林多個討論板的板主，小有名氣。
卡蘿大概是個感情豐沛又單純的女生，一聽到好友出事的消息，就在遙遠美國東岸驚慌而傷心起來，她寫了一封信要給小惠，回憶她們一起成長的過程中，所有苦澀與甜蜜，就像電影裡兩個要好的國中女生那種互相分享所有心事的場景，也鼓勵小惠要勇敢撐過這一切。
卡蘿在線上找我，是她想託一位或許可能轉信給小惠的記者，把這一封信帶給她，讓她知道還有朋友在後面為她祈禱。於是我介紹了Ａ大姐，讓卡蘿從美國打越洋電話給Ａ。據Ａ轉述，卡蘿在電話裡一面哭一面講，非常傷心，擔心她四周沒有可依靠的支援，也為自己身在美國無法趕回來而自責。
最後，這封信不僅在網路上廣為流傳，也被刊載在報紙上，Ａ大姐也側寫一篇，卡蘿越洋為小惠心焦又心疼的故事，整套新聞佔了半版之多。
記得這篇文章出來之前，各綜合大報是在作文比賽，描寫小惠碩士生為了賺錢討男友歡心，不惜下海陪酒。甲報訪問到一位媽媽桑，鉅細靡遺回憶了這位高學歷女生來陪酒的打扮穿著。無巧不巧，乙報同一天也有一模一樣的專訪，是另一位酒店老闆，同樣是敘述女碩士陪酒，但是細節內容與甲報差了十萬八千里。當天兩報記者見面，都在互虧對方說，到底哪個媽媽桑才是真的？
卡蘿之信的系列報導，可說是在小惠研究生被極度妖魔化後，回歸人性本善的故事。不過人性本善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那幾天研究生情殺案真是所有新聞的焦點，還記得清華那時的發言人是一位黃教授，早年是空姐出身，講話口條很清晰，除了白髮阿郎外，她也經常上電視，個人覺得是除了校長外，讓這次校方大致沒有受到很多外界譴責的助力之一。
當然，白髮阿郎那時初接掌清大，恕我不才，還真的不知道他那時是何方神聖。也因為王水案之賜，讓他在處理危機過程似乎有一些正面評價。當然我也沒啥資格評價的，但是事過多年後，有次與白髮默默聊起來，他對於那陣子白髮阿郎的表現，算是頗肯定的，而默默也是阿郎那屆校長遴選委員之一。
過了幾天，我在家附近蹓狗時，遇到了鄰居張媽媽，他兒子正在清大念研究所。沒想到，大概由於本人任職於屠宰修理業，張媽媽竟主動告訴我，他家阿奇就是輻生所，而且與王水案的三大主角是同一位指導教授，也是同一個實驗室。回家後，我還真打了電話給張阿奇，問問有什麼報紙電視沒講到的，然後把那些殘渣屑屑還寫了篇外稿，真是不嫌棄啊。
話說過了十年以後，我又遇到了張阿奇及他姊姊。聊起來這一段，那時他姊姊正留學米國，對於弟弟實驗室這等驚天動地大事，姊姊評語是：我罵我弟很遜，每天在實驗室朝夕相處，難道不能打動女同學的心嗎？害著女同學都去喜歡同一男。
除了當事人一死二傷之外，我覺得該實驗室教授也很綏。清大事後的調查報告，似乎也對這位教授對門下學生課外生活疏於掌握，而有所責難。不過，這位教授竟然在王水案後，邊教書研究還去攻讀神學，拿到神學學位後，除了教授正職，也擔任新竹市郊一處教堂的牧師。難道當牧師也是為了化解當年的幾許愧疚？或許不至於，但總是一種救世吧。
倒是那時在網路上交談不多的卡蘿，我最近姑狗的結果，她已獲博士回台多年，最近她要結婚了。這位天才科學女，幾年前因為母親罹癌而在成為癌症討論版的活躍人物，她不僅博覽許多癌症治療資料，也在討論版上對其它癌症家屬打氣鼓勵，並因此結識同為天才科學男的另一半，當時也是心焦的癌症家屬。
這二人的婚宴就訂在十二月，可能差不多就在小惠假釋前後。我對兩個曾經是知交好友的這二女生，在人生走了三十多年後，發展出如此不同的方向，又同時面臨了新的階段來臨，不免感嘆造化弄人。我把這些故事寫給Ａ大姐，她回我的句子如下：
沒想到她的朋友還有這些後續發展，
實在讓人感慨，
究竟是什麼決定了她們的命運？
原因很多，但就像華嚴經上所說：
一個人的命運決定於正報與依報
父母與智慧都屬於正報，
朋友及師長則屬於依報，
小惠的正報雖然很好
可惜遇人不淑，毀了一生，再聰明都枉然
相對她的朋友發展，
不甚唏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