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18日 星期三

速食麵快感下集

我看著苑裡正妹對本公司這碗粥的熱愛,初起的感覺,當然為公司商品好而高興,但看她那麼喜愛本粥的熱血,不禁自問:「我在她這年紀時,看什麼雜誌?」「如果我有小孩,願意鼓勵她看這本粥嗎?」

再往遠一點想,那些每週把產品力、詮釋力、寫作力、張力等名詞掛在嘴上的長官們,膝下子女到了高中年紀,可會鼓勵他們精讀自己編輯包裝的作品?

至少我,我不會。

如果一位青春洋溢正妹,她認識這世界風雲變化的主要資訊來源就是敝粥,我會感到很惋惜。(如果不是正妹,更不能靠區區一二本粥就覺得自己看到世界)。

這環境,應該還是有許多其它基本書籍,可以讓高中生看這世界的角度更廣博一些吧?

那天晚上我與大五好青年尤豆豆聊天,講到這個場景,我說,我不要我的小孩所認識的世界,是在那麼極端注重包裝的繁複工程下,所展現的捏塑成果。

尤豆豆就說,你們就是速食麵呀,正妹念了你們粥,當然單然對於應付學測的interview是算有幫助吧,吃下去馬上解飢,但不到兩小時又餓了,這就是速食麵。

我告訴尤豆豆,這速食麵的比喻太讚了。速食麵打開麵碗時,還是很香的,因為調味包有豬油,這各位知道吧?平平都是粥,你想說本公司的粥為何賣得特別好?當然因為本公司調的調位料有獨門密方,使得泡好吃後的麵,味道充滿多層口感,但是吃完麵,就還是一碗麵,對你健康沒幫助,暫時讓你盡完那天要吃這一餐的義務。

我從這件事發想到很多事,但那苑裡妹的臉一直讓我困惑,我很想告訴他,去看這世界,找些其它的望遠鏡吧,這碗粥只能解你消除饑餓感,但不會富含營養、多看有益身心的。

啊啊我言詞有點錯亂。明天早上我要遠行,預計在十天後可再度上線,祝大家天天有樂子。

2007年4月17日 星期二

速食麵快感上集

那天有場奇遇。

我又去了趟鄉下高中。這次,我們要拍照。

因為我們拍攝的畫面,是以該校一張榮譽榜海報為背景,但是又需要有學生走來走去的校園感覺,所以就找些高中生當路人甲,走來走去一下。

四點多,剛好是學校的清掃時間,走出幾位同學,拿著掃把畚箕,開始掃地。這時我已經「物色」到一位女同學,長得頗清秀,皮膚又白晰,算是同學間外表出色的。我心裡還在盤算,等會可以請她當路人甲。

美少女同學也一邊掃,一邊看著我們,對我們的舉措頗感興趣。校長告訴她,我們的來意及所屬刊物。

美少女就開始激動了。

她很開心很開心地說,你們每期我都看呀!

為了證明真的是忠實讀者,她開始說出我們最近的幾篇封面故事。例如她近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篇台灣移民在美國創業成功的故事,她好激動的說著那篇內容。

我就指指攝影大哥:「他就去了美國」。

這美少女,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馬上就開始傳誦雜誌文章中的內容:你們是不是進了辦公區,相機還被要求交出?我看到這一段耶……,我可以跟你要簽名嗎?

一向話不多的攝影大哥,遇到這位突如其來的美少女粉絲,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我改問她,那還記得別期的內容嗎?

她說,有,我印象很身的還有:張默默與魏許許的對談,越洋世紀對談耶……(well,這就刺到姊姊的傷心處了……)

我問,你看那篇,會不會記得幾個字,例如唱作俱佳,或是有備而來,讓你產生明褒暗貶的感覺!

美眉被我問的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把冷笑話收起來,不要嚇她了。

我問美少女:你這麼年輕,幹嘛看商周?(類比造句:你這麼年輕,幹嘛抽香煙,香煙對你身體有害……)

美少女說:是爸爸從公司拿回家給我看的,我在準備推甄的面試,我都報商學院的甄選,所以想多念一些這類雜誌,可以幫我瞭解最近商業界發生的事情。我真的很喜歡看這些文章……

這美少女掃完地後,趕快衝回教室,拿出兩本書包裡的商業周刊,高興地再衝回來找我及攝影,說是要給我們簽名。

我在這行也十年,每天亂哈啦亂掰亂吐槽的文章,也大概有個兩千篇吧。我從沒遇到這麼激動又幼齒的女青年。

啊,太困了,以下引申的演講就等明天吧。

2007年4月11日 星期三

玫瑰故事及其它

今天這篇會很雜。



首先,在友多聞那篇附上的行草,是余承堯的作品。我在姑狗很多網站後才找到的。Ki-one同學所言甚是,這幅字真的不錯,行雲流水。詩句是賀知章的回鄉偶書: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摧。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我喜歡這調調的草書。小時候我家牆上有一幅于右任的字,據說是于家一位庶出的兒子,與我爸在台大同期念書,因而結緣,請于老先生寫幅字。他寫的是孟浩然的過故人莊:
故人具雞黍 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 青山郭外斜
開筵面場圃 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 還來就菊花

不過這幅字他寫到一半,寫錯了跳句子了,他又在最後寫了幾個字,意思是前面有錯,那時老爸是說,于右老當年已經很老了,所以寫錯句也不奇怪。

我今天去了所鄉下高中。說是鄉下,但他們很有錢,蓋的房子都美輪美奐,還有荷花池及中庭咖啡座,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有間學校可以比我母校高中還要炫的。有趣的是,校長鼓勵該校美術班的同學,在一整塊從一樓到五樓上樓梯的沿途牆面,都畫上各不相同的畫風。老實說,我還覺得蠻好看的。若過幾天我還能去一下那鄉下高中,會拍些照片回來的。

Well其實我說鄉下高中也犯了瞧不起人的毛病,我應該說它是區域高中,就是給那附近鄉鎮學生來念書的,希望達到就近讀書的目標。再怎麼鄉下,也比新竹市一些學校的升學榜單,要漂亮許多。

今天重點是講玫瑰的故事。

就是你們看到那朵玫瑰呀!故事是這樣的:

就是說,在默默開始親自提筆為文的第一天,我開始到他辦公室接他新寫好的稿,拿回家打字。(是的,這次我的角色就是個打字小姐,而且是個快樂的打字小姐)

那天下班時節,忽人就出現了,他們晚上有個應酬。忽人一看到我就問:「你看到默默桌子後面那幅粉紅玫瑰沒有?」

老實說,他辦公室的擺設非常無趣,又過度簡單,我是不太會在他辦公室東瞧西瞄的。於是我就老實的點頭說:「沒有耶。」

忽人有點急了,她用手比了比畫的大小說:「大約這麼大呀,一幅油畫,左下角寫著搜肥衣的簽名……。」

我說,「喔,是妳畫的嗎?」

她說,「對呀,我畫的,我最近在學油畫!」

這時,我就很直覺而白癡,不知拐彎抹角的問:「啊啊,你是向鑲銀學畫嗎?」

這是個致命的錯誤。

忽人嘴角的笑意忽然整個塌下去了。她開始嘟嚷著說:「我跟你說,我跟她一點也不熟,報上都亂寫是我?叫我們以後跟鍋家怎麼來往嘛?」

(翻譯:我才不是什麼礙晴顧問,那是鍋咚亂講的)

(附註:我最近與台清交高材生一次晤談聽聞:原來鑲銀的男友是愛台灣的黃醫生,聽起來很震撼吧,至少我沒聽過)

總之,忽人已經強烈指示要我快去看那幅畫。

第二天,我又去了辦公室一趟,看到那幅畫,是不錯,但我沒帶相機,故只多看兩眼而已。

又過了幾天,再去辦公室時敲定全文時,已經請攝影大哥同行,默默也答應我們補拍幾個鏡頭。出發前我先告訴大哥,請把鏡頭帶到那幅畫即可,並不指望拍到特寫,猜想默默可能不高興別人問這幅玫瑰畫的事。

於是我們在辦公室對著默默拍呀拍,到最後,我問默默:「這幅玫瑰……」

他吸到一半的煙斗,馬上停下來說,「喔,我差點忘記,今天上午出門時,我太太知道你們要來拍照,想說拜託你們幫她照一下我與畫在一起的照片」。

這時,我們還有不拍的道理嗎?

於是就多了那張照片出來。不過,因為挑選照片的關係,在已出版的書上,是看不到默默、桌子、與畫同時存在的照片。當我們一團人三月中去聆訓時,默默還沒把畫掛上去,應該是三月底,玫瑰畫才進辦公室書架的。


還是來看余承堯的畫吧!

2007年4月9日 星期一

友多多聞

話說薇薇安小姐要介紹高人,我解讀畫作之謎。一個多小時候,薇薇安來到我座位旁,說「我朋友猜這幅畫的作者應該是周澄」。

很好,又來了個新名字,我對台灣畫家的陌生,一如我對偶像歌手都不知道誰是誰一樣。

「周澄是江兆申的學生,我朋友說他的山水畫,清朗而無匠氣」。薇薇安帶著剛欣賞完一幅畫作似的臉神,充滿藝術氣質地對我說。

我走回辦公桌,開始姑狗「周澄」,這位青壯畫家有自己的網站,也有許多畫作展示。但是,每幅畫實在都縮小到像郵票,根本無法看清楚畫中物品的線條,更遑論簽名落款了。

不過,還是有默默身後照片的落款放大,與網路上的周澄字跡約略比較,幾筆字似乎有點神似,又不全然相像。

我看了好幾幅周澄的完整作品,看了他為每幅畫題的詩文,都還有工工整整十幾二十個字,因他書法也不錯,實不覺得默默辦公室這張畫,落款只有五六個字的扭曲行書,實在不太像。

如果以價碼論的話,周澄的作品單價也有相當水準,我看個只是余承堯的70%,但余已做古多年,周還正值黃金創作期。默默就算真的以他作品來裝飾辦公室,也算不錯了。

但是,經過一天查訪,我只找到一個最相似的畫家周澄,但無法證實。

最後,我文章裡只簡單交待,這是國內水墨畫家之作。一語帶過。

二天後,默默旗下一位在遠方修行的退休大師寒星仁波切,打電話來問我近日伺候默默可有趣否?我又順便把這個「窮理致知」搜尋畫家的過程講一遍給寒星大師。

寒星想了一想說,周澄的畫你知道台北哪裡最多嗎?你去鼎泰豐,那信義路的本店,去二樓,整個二樓、三樓都是周澄的作品。

我說,ㄏㄡㄏㄡ,原來鼎泰豐老闆也是雅好此道呀,那我是不是該請鼎泰豐去鑑定一下默默身後大畫到底是誰畫的?

我已經有點胡言亂語了。基本上,事情發展至此,我還是不知道該畫的作家正解為何。不過我很感謝四周充滿很多對台灣近代美術發展頗為瞭解的同事親友,讓我逛了那麼多畫作網站。

答案是:還是不知道誰畫的。

講完了,去睡了。

2007年4月8日 星期日

友多聞

最近我寫了一連串傷感的文章,有些朋友猜我是否心情低落。其實,那段時間我一直在處理工作上一項傷腦筋的計畫,不能說一定是壓力大,但討論主題很崇高,不是一般升斗小民耳熟能詳的題材,我才以寫blog做為「抒壓」或「抒發」的管道。



如今,那項傷腦筋計畫已經結案了,我想慢慢來寫一些這次過程中奇特的感覺。

今天就從結案前的二十四小時回想起。

話說這個大計畫是與白頭髮煙斗老公公默默有關,我們前前後後到他辦公室去拍了三次照。我必需寫一段他辦公室內到底有何特殊景物的文章,在我的原文中,直接寫說他辦公室掛在牆上的畫作,都是不怎麼有名的畫家作品。

第一次看版會議時,攝影組的大哥說話了:「我猜,默默背後那張畫,有可能是余承堯的作品!」那是一幅以灰色、深咖啡色為主的山水國畫。

這時,大家面面相覷,看著攝大哥,余承堯是誰?

大哥繼續說:「那個筆法蠻像的,但是落款我不確定,如果真的是余承堯的畫,那張畫的size又很大,至少值好幾百萬!」

大家眼睛全都亮起來了!讚!默默辦公室掛了幅幾百萬的名畫,這樣才有品味嘛!

但我真的沒聽過余承堯啊!於是就很羞愧的問大哥:「余承堯是誰呀?他的功力大概可以跟哪些畫家類比?」

大哥說:「余承堯年輕時是位將軍,晚年才開始畫畫,他大概……張大千之後,就是他了。」

ㄨㄎ,這麼高檔的畫家,我真的沒聽過。此時,眾人都盯著我,要我去求證這件事。

我腦袋馬上想到的是富處長,也就是默默的部屬,幫他打點修理製造業的大將。富處長的藝文造詣不差,爸爸是美術老師,他自己也寫一首漂亮的行書,於是我馬上打過去。

「我們長官猜測你老闆背後那幅畫是余承堯,你聽過余承堯嗎?」

「聽過,當然聽過,我還看過很多他的畫」問富處長果然沒錯,我暗爽。

「但是,我富處長個人可以跟你保證,默默後面那幅畫絕對不是余承堯的話,就說是我說的。」

於是我回到會議室,這時已接近散會時間,大家就要我這二十多小時內盡量問看看好了。

回到座位上,攝影大哥已經用力找到一些網站上的余承堯作品,那個落款真的與默默照片上的落款有所差異。好吧,只好放棄余大師了。

(不過,我後來上姑狗逛一逛,發現余承堯果然是位大師,一生充滿傳奇,且畫作書法皆極有特色,作品的單價排名僅次於于右任、張大千、黃君璧、及江兆申,還曾就讀日本早稻田大學,於1993年去世。)

第二天上班,我決定直擊默默的秘書席安娜,她跟隨默默很久,總應該知道默默的畫作是來自哪吧。

席安娜一聽了我的問題,想了很久說,「我只知道董事長新竹辦公室的一些畫作,是謝明錩(錩字是後來同事告訴我正解)的作品」,但是我所疑問的台北辦公室畫作,她只說,真的不知道是誰,應該不會是很有名大師的作品,因為老闆不是會在這上面砸大錢的個性。

於是,有了這個名字,謝明錩,我又喜孜孜的跑進會議室,告訴大家,默默有幾幅謝明錩的畫。

「謝明錩?」L大姊說,她曾經跟謝明錩學過畫,但他看了一下照片露出困惑的神色說,謝明錩是水彩畫,但默默身後那張應該是水墨畫。

我我我,問了個笨問題:「請問水墨畫與水彩畫有什麼不一樣?」

哇,馬上兩三位同事都一起說:「水墨畫是國畫,水彩畫是西畫呀!」還有人更不厭其煩告訴我,「水墨畫用的是像宣紙這種材料,但西畫就是類似小時候的圖畫紙,或更高級的紙……」

此時,還有二位應該很懂藝術的同事,口中念著說,「原來他收集謝明錩的畫喔」,我問,謝明錩很貴或很便宜嗎?他們說,應該就是中間中間的水彩畫家。

我後來也去姑狗找到謝明錩的作品,的確畫風非常寫實,有點像照片的感覺。

好吧,這樣聽下來也不是謝的作品。此時,好心的薇薇安同事也來關心,她是美術系畢業的,大概有很多朋友在藝術雜誌,有朋友可以幫忙從畫風、落款,大致推敲出作者可能是誰。於是我就速速把照片中的畫作及落款格放存檔,請她寄EMAIL給朋友鑑定。

對不起我又要先睡了。

2007年4月5日 星期四

世事重重疊疊山

那是個夏天將至的早晨,我刻意起了個早,要去參加管先生的追思儀式。

靈堂內座無虛席,蛙大校長也出席了。他先用中文說,對管先生的離去很感傷,為了表達他的感傷,他必需用英文來講一段話,英文是他的母語。接著他開始講了約五分鐘的英文,靈堂的天花板較高,他的語句變得很模糊。

我望著全場掛滿的花圈,花圈上的署名。有方勵之,也有很多中國科大留美各地的同學會。還有一些中國的科研單位,好像也有致哀花圈。

散場時,我準備開車下山,有位也來參加追思儀式的女生,環顧了一下停車場將離去的車主,最後選擇朝我走來。

「小姐,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搭你的便車到市區?」那女生有點尷尬的問。

「你要去市區哪?」我問。

「嗯,我要回台北,載我去火車站可以嗎?我沒來過新竹,對新竹一點也不熟……」

「你要回台北的話,我可以載你去國光號車站搭往台北的巴士,在光復路上的,因為到火車站,我不順路?」

她點點頭,上了我的車。

於是,我開始繞著客雅山彎彎曲曲的山路,開始與她聊著。

她是台北一所醫學院裡的講師,似乎也常在些網站上寫些醫療相關的文章。重點是,她並不認識管先生。

所以,有位不認識管先生的小姐,從沒來過新竹,卻百里迢迢來參加管先生的追思儀式?

在蜿蜒的山路上,她告訴我此行來致哀的緣由。

原來,她有位堂哥,是合肥的中國科技大學畢業,到美國留學就業定居。他在美國聽說了管先生去世的消息,很難過,拜託這位台灣堂妹一定要到靈堂鞠個躬,表達哀思。

二十多年前,管先生曾是中國科大的校長,副校長是方勵之。八○年代中期,科大是學生民主運動的搖籃,曾經因地方選舉事件爆發學潮,大批學生走上街頭遊行,學潮逐漸蔓延至上海北京,黨中央摘掉管先生的校長職,他就要離開合肥回北京。

據說,管先生搭火車離開合肥那個晚上,科大學生很是不捨,集結了上千人在合肥火車站前,要為管先生送行。官方擔心這場面會出亂子,急忙將管先生送到附近蚌埠上火車。

搭我便車女生的堂哥,就是當年這千人送行中的一名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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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這輩子要說見過什麼傳奇人物,那管先生定是其一。

我與管先生一年大致見一次面,是在年夜飯時。幾位鄰居長輩,家中人口稀少,每年過年這些小於三人、又在台無親戚的家庭,都會約著一起吃年夜飯,管先生就是每年必到的成員。

管先生家人都在大陸,他一個人在台灣定居。

圍爐了好幾年後,我才聽說他的身世背景。十四歲時就加入共產黨,隨著抗日及對國民黨作戰,他從江蘇北部一路游擊到東北,據說他黨齡比江澤民還要早。好像也念過北大、清華、甚至還有哈爾濱工業大學(孫運璿的母校),但好像都沒拿到文憑。有位長輩說,就類似那種共產黨滲透到大學裡的職業學生。

「解放」之後沒多久,管先生因為政治血統「根正苗紅」(我是因為姑狗管先生的故事,而學會這句發源自中共的成語,並偶爾寫在文章裡),一九五三年到蘇俄留學,最後獲莫斯科大學博士學位。他的指導教授卡皮查後來在一九七八年拿到諾貝爾獎,管也成為中國最早研究超導體的物理學者。

我喜愛物理學家的邏輯思維和窮於探索,我也仰慕早期共產黨人狂熱追求社會公平、正義的崇高理想。在這個世界上,我懷著赤子之心的、天真的、稚氣的,有時卻又是執著的演出,居然也一度博得「又紅(共產黨員)又專(科學院院士)」的雅號,被人們戲稱為「一個紅小鬼出身的物理學家」。

這是校方為管先生出版口述歷史時,他所寫的自序中一小段。

六四民運前後,一九八九,他前往美國及歐洲,最後台灣國科會為他申請了政治庇護,來到新竹定居。一住就是十二年,直到他去世為止。

管先生該應對生命中最後幾年的新竹生活,很自得其樂。每年吃完年夜飯的晚上,我們必定要玩撲克牌遊戲二十一點中,這是管先生每次除夕時最喜歡的活動,他會顯現一種熱切期盼「快點開始玩」的臉神及語氣。遊戲開始後,每把下注或加注時,他會很認真的考慮並出手。每年除夕玩二十一點時,我看到的管先生是個快樂的老頭。

方勵之在他走後悼念文章中,有這麼一段文字:

不動聲色的管先生,說到此處依舊聲色不動,緩緩的,低溫的,坦然的,淡泊的。窗外,物寂人稀。窗內,老友相逢相聚,任憑時間均勻地流逝… 這就是我最後見到管先生。

我對管先生的其它印象,都是來自那場追思會裡,好友門生的憶舊。

例如,管先生很愛走路。

他在新竹清華擔任指導教授的一位女生,要公證結婚了,請他做介紹人。他很高興的答應,但學生問,老師我們何時來載您一起去法院?他說,不用了,我自己走過去。女學生想說,老師大概坐公車來吧!不,管先生真的是一步一腳印的,走去地方法院當介紹人。其它很多學生也都各自表述,看到管先生在新竹市爬爬走的身影。

還有管先生有些共產黨式的幽默。

追思會上有位老師講了個笑話:幾年前中國又開始整肅一些異議份子,於是日本政府就對中國提出外交上的嚴正抗議。中國回敬說:這是中國內政,不需要外國干涉。管先生就說,那台灣政府也應該去對中國提出嚴正抗議。如果中國那邊又說是內政,不需外國干涉,那台灣就可以直接宣佈獨立了。

我從娘胎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時,曾經是中華民國的子民。我的祖父輩、父輩都是地主兼資產階級。從少年時代起,我就是一個叛逆者,我背叛了家庭,出生入死,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了解放勞苦大眾,推翻民國的浴血鬥爭。歷史往往嘲弄人,我在 1987 年離開大陸,在歐、美輾轉四年後,又再次叛逆投入民國的懷抱,重新成為中華民國的公民。為億萬事件所證實過的,辯證法的「否定的否定」律,我又為它增添了一項新的例證。(摘自口述歷史自序)

管先生住在新竹,太太住在北京。他拿到中華民國護照後,管太太曾經來過幾趟,但每次只住一個月,又匆匆回去。照理說,因當年種種,管先生是無法再進入大陸的,但他拿著中華民國護照,參加台灣旅行社出團的江南x日遊、北京y日游等旅行團,混在裡面當觀光的台胞。

管先生對於幾次「偷溜」進大陸成功,內心竊喜,常常講說下一次要去哪兒玩。後來,在一次跟台灣團去上海探親時,忍不住跑去附近安徽的科大,找老友敘舊。結果,行蹤被公安掌握,在火車上把他截住,帶回去問了二三天話,最後釋放時,一路送他出境,顯然已被列為不受歡迎人物。

管先生在新竹的生活,規律到可預測他哪個小時會出現在哪裡。例如,下午幾時,他就會去走大操場。幾時又會到宿舍餐廳吃個客飯。

既然這麼規律,奪走他性命的那場車禍,發生在台中,就更令老友們想不透。所有跟他相熟的朋友,都在努力想出到底他去台中的目的是什麼?他依然堅持要走路,走在東海附近的馬路上被撞到,送至醫院昏迷了三五天,就去世了。他那種自己過自己日子,不麻煩人的個性,至走都一樣。

若不是遇上那位搭便車女生的描述,很難想象恬淡自在的管先生,當年也有風裡來浪裡去的日子。以下二段,是他的自序, 就拿來當ending:

我一生中最難忘的兩個場景,分別是:兒時在家鄉的范公堤上,依偎在母親懷裡,觀賞落日餘暉,那紅遍了半個天的晚霞,永遠是我心中最美的圖畫;還有, 1956 年卡皮查在莫斯科近郊他的辦公室裡,首肯我進入他的物理問題研究所,他牽引著一個蒙童進入了奇妙的物理世界。

有人說:「廿幾歲的年青人不相信共產主義是缺乏熱情,四十歲以上的人仍然相信共產主義是缺乏智慧。」我要藉此自我膨風一下:「如此說來,我不成了一個既有熱情,又有智慧的人了。」當然,在芸芸眾生之中,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員,但願讀者仍然可以在這裡觀察到一個大時代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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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標題來自這二天看的胡適「四十自述」,回憶他小時候最初背的一些古詩。其中一篇「神童詩」,詩中二句是:人心曲曲灣灣水,世事重重疊疊山。